笔下的他





无关糖刀,只是想讲一个故事而已。


小蓝是一名当红的畅销小说家,但他最近遇到了一个难题:瓶颈期。


所谓瓶颈期,就是小蓝越来越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不够用,写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满意,又不愿意水文。于是他请假、拖更,新书也完全没有着落,整个人处在很颓废的状态。读者不满意,公司也很心急,他的编辑便被赋予重任,来完成开导小蓝的工作。


编辑妹子是个开朗的人,她笑起来很甜美很阳光,小蓝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。


“小蓝,你要不要试试自己创造一个角色,让他活过来?”


“就算这么说……我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啊。”


“不、不,重点不是创造人物,而是让他‘活过来’。”编辑轻蹙着眉,可爱的杏眼流露出困惑的神色。“大概是……不止在特定的文章背景里自己动起来,而是能够出现在你的生活中。听说……那些大师都是这样,只要有十几数十个这样的人物,瓶颈期肯定就迎刃而解啦。”


小蓝在考虑新的文章该如何构思,对她的话根本没当回事,但又不好拂了人的面子。他看着姑娘热心的脸庞,努力聚起精神敷衍着。


“……有点意思,你从哪听说的?”


“我从小说里看到的!”


小蓝无奈地笑笑:“小说而已,能当真吗?”


对方有些着急:“你别不信,你不也是写小说的吗?都说小说都是现实里的投影,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嘛。”


正因为我是写小说的,才知道不可信啊。小蓝在心里嘀嘀咕咕,但总归是没说出来让关心自己的编辑犯难。为了赶快结束这个话题,他点头应了下来,之后随口问了问。


“你说的那本小说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是《三体》。”


……


这本书小蓝也只看过一遍而已。他记得那个情节,他觉得这种事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的,所以编辑的话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。但当他再一次因为想不出新的故事而捶胸顿足抓耳挠腮时,只是灵光一现、他猛地觉得可以一试。

反正、闲着也是闲着,对吧?


于是小蓝想,“他”应该有一头柔顺的短发,半长也行。不同于自己的炸毛,这能让他显得温柔成熟。想要看起来更温柔的话,他的眉眼也应该是和煦的:微微下敛的眼角、柳叶一样的眉、几乎永远都在上翘的唇。他的声音仿佛透着魔力,就好像流动的溪水一样潺潺动听。他的身高应该比自己高一点,也不要高太多,就…几厘米的样子。他做事严肃认真、一丝不苟,衣柜里都是工作时会穿的黑色西装,墨绿色的领带如同复制粘贴一样摆在衣柜下层的抽屉里,他是一名翻译。


他叫小绿。


但他并没有活过来。这个设定粗略地定好以后,很多时候小蓝觉得他只是自己脑中很普通的一个形象,跟平时小说里的根本没有差别。小蓝手里捏着剧本、他说向东他绝对不会向西——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

一定是想得还不够多。


于是小蓝在夜里也辗转反侧,苦思冥想。小绿的职业是翻译,应该很喜欢看书。他的家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柜,最喜欢的书是自己刚刚看完的那本《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》。他性格足够温柔,所以人际关系也会处理的很好,与自己的笨拙苦手不同、他对这些拿捏地非常熟练。但人不应该是完美的,他有时候会有些健忘、有点路痴;他可能经历过什么才对人际交往如此擅长,但这或许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。他喜欢在家里捧着一本书,身边是一盏温热的茶:当自己去敲他的门时,他会微微笑着对自己点头。


这次的形象饱满了很多,但还是难以达成真正“活过来”的效果。


小蓝在梦里见到他、在汹涌的人潮中见到他、在冷僻的街角见到他,但小绿不愿意见自己。他只是远远地向这个方向点头笑笑,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——任凭小蓝如何尖叫如何追逐如何大喊他的名字——全部都不予理睬。行人中偶尔有几道好奇的目光,而更多的人并不打算管这些“闲事”。他们在梦境中与小蓝擦身而过;在闹市里互相推搡着、簇拥的人潮把小绿推得更远;他们从深巷里绕出来,只是挡住小蓝的视线仅仅一瞬间,他便再也看不到那道身影了。


小蓝有些灰心。他心中还有好多设想还没来得及安在那个人身上,好多身世背景还没有设定,而小绿却在逃离。让一个虚构的人物活过来什么的,果然不可能吧?这些天他为了追赶小绿,精神状态更加萎靡不振。公司的电话短信像催命符一样轰炸他的手机,编辑不知道小蓝的状态是否有自己的原因,她来询问的时候眼睛哭得红红的、像小鹿一样,说不清是担忧还是自责哪种更多。但小蓝感到疲惫不堪, 他没有力气去理会他们,这样下去是不行的,小蓝心里清楚得很。


他决定放弃了。


……


再一次从清晨醒来的时候,一切好像没什么不同。当小蓝不再构思人物时,他感到浑身轻松,之后他翻身、伸了个懒腰,他看到一个人坐在他的床边,正在看向他。


小蓝揉揉眼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,抑或还在梦中,但那人的身影并未就此消散。他颤着手摸向他,在将要触碰到脸部的时候却被轻轻拂开。小绿笑了笑。


“还不起床吗?楼下小摊的包子要被抢光了。”


“好、好的,马上!!!”


那家的包子真的很好吃,小蓝觉得小绿也应该去尝尝,所以即使小绿不情愿、只答应了看自己吃,也带人一起去了包子铺。好些日子没有早起了,小蓝觉得心情如拨云见日、像早晨的阳光一般清爽明澈。他自然地抬起头,去询问坐在餐桌对面的小绿真的真的不要来笼包子吗。一侧的食客纷纷露出惊异的目光,小蓝却毫无察觉。


“不用了。”小绿摇了摇头,“比起这个,吃完就赶快离开这里吧。”


小蓝点头应了下来,有点奇怪小绿为什么这么着急。早餐摊的人很多,难免需要拼桌。一个人托着盘子准备坐在小蓝的对面,小蓝却一声惊呼:


“你、你别坐那里,没看到那儿有人吗!”


空气像是在冰点冻结了一样。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向他——不,更多地是看向他桌子对面的空位。那里形成了一圈的真空地带,在拥挤的摊位中尤为明显。人群的目光有嘲笑、有畏惧,杂乱的人声比起先前更加熙攘喧闹。但早上的时间实在很紧迫,人们没有在这里过多地停留,只是全部默契地绕开小蓝的桌子,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。


桌子对面哪里还有什么小绿,那里空无一人。


小蓝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清醒,冬日严寒,更显冰冷彻骨。但很快、小蓝感到狂喜,他的发梢衣角还有着冰碴,他的脸还没有从冻得通红中得到解救,他的五官还未来得及从茫然转变为别的表情。


小绿活了。这将是他们共同的秘密。没有人能看到他。


小绿是独属于小蓝的。


从那之后,小蓝似乎恢复了“正常”。他像以前一样友好活泼,像一个小太阳。当别人问起他是如何走出阴霾,他只是神秘地笑笑。但身边的人很快发现,小蓝会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:这个地方不固定,可能是休息区的长椅,可能是饮水机前,甚至随便一处空地都能盯上半天。如果有人状若漫不经心地足够靠近他,或许还能看到他兴奋的侧脸、听到他在喃喃自语。


毛骨悚然。


小蓝是怪物——几乎所有人都达成了这样的认知。他们在日常工作及生活中躲着他,连视线都竭力避免与他相交。没有人知道小蓝在和谁对话、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到。即使小蓝努力将话语全部咽回肚子,旁边的人也能根据他的眼神追踪到“那个人”的讯息、他的一举一动。


“就像小说里的一样,那个方法成功了对吗?”


是。


小蓝半垂下头看她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。


“但是多亏了你。有他在,我很满足。”


“……如果你能感到开心……”


“你看,我很开心呀。我现在啊、文章都能顺利地写出来,他会在一旁指导我。你知道吗,他学识很渊博的。”


小蓝说这段话的时候是陶醉的。那个人似乎并不在他身边,所以他的眼神就像初恋的男孩一样四处乱瞄、努力咬着自己的舌头纠正它不要结巴。他的语气欣然而雀跃,偶尔视线与编辑妹子对上,她能看到他透过自己,看向了美丽迷人、拥有无限诱惑的,却又充满未知的未来。她欲言又止。她的头低着,脸红了又红,职业装的衣角快要被她的手指绕成一团。她还是鼓起勇气来了,她大声地说道。


“恭喜你……!小蓝,你会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的!”


“谢谢!”小蓝发自内心地说。


……


小绿在陪着他。小绿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。


有时候是一个人在一旁安静地读书,有时候是沏上一盏茶慢慢地品尝,小蓝觉得茶香都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里了。而更多的时候,小绿是在工作:他需要读大量的书籍积累知识和词汇、以便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跟得上它的步伐——这一点很像小蓝,读者的口味总是挑剔的,新鲜的东西过时很快,只能不断填充自己。自从小蓝不去上班后,他们就这样在家里面对面坐着,可能整个下午都说不上一句话。偶尔小绿会提醒他常喝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,小蓝拖长音哼哼两声,小绿便很快妥协了,只能叮嘱他在平时要多补充营养。


除了餐具只有一份外,其他的都很和谐。


小蓝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——有的是可爱的小女孩、有的是忙碌的上班族、有的是喜欢打牌观雀的老年人,有游戏世界的魔王、有魔法世界的教授、有家庭和谐美满的成功人士——但他们都和他没关系,只有小绿会陪在他身边。每日做出的饭菜量在不知觉间一点一点增多,碗筷慢慢变成了两双。阳光充斥着本应被窗外高楼遮挡住的房间内,窗口枝叶都迎着阳光摆弄腰肢;空气是无比舒畅清新的,俗世里一切喧闹都被过滤了去,两道身影在室内额外扎眼。


小绿从背后拥住他。


“你是真实的吗?”小蓝问。


“我是。不仅是我,你的所知所见、所感所求,一切都是真实的。


你看那只飞鸟,在28层的窗台前也能毫无顾忌地放声歌唱;你看那朵鲜花,它的枝条从土地里生根,仅凭它自己居然能攀爬到这种程度来;你看那条鱼儿,在空气中居然也能自在地游动、它的尾巴将空气推开,连这样做都能一点点前进……


你看我们,在漂浮。”


“那是当然的啦。”小蓝转过身,把自己埋进小绿的臂弯里。



因为,我们都只是笔下创作出来的文字嘛。



说着,他看向了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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